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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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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3 章

有的人死了, 但是他還活著。

有的人活著,實際上卻已經死了。

而有的人看起來一本正經的,實際上還會中飽私囊、貪汙公物, 偷看澀圖,可怕得很!

喬翎雖然人還立在朝堂上, 但是三魂七魄卻已經飛了一半兒,殘留的一半也在瑟瑟發抖,瘋狂叫囂著意圖效仿先前的皇長子當場逃竄。

關鍵時刻, 還是作為京兆府主官的太叔洪主動站了出來:“杜禦史。”

他如此稱呼一聲彈劾喬翎的那位禦史,繼而道:“喬少尹私藏公物與否,都是京兆府的事情, 你又是從何而知呢?”

杜禦史淡淡道:“太叔京兆, 監察百官,本就是禦史臺的職責, 具體是如何得知的, 怕就不便公而告之了。”

“不不不,杜禦史誤會了。”

太叔洪含笑搖頭, 說:“我對於你的信息來源不感興趣, 我想知道的是信息的真實性, 乃至於此案的牽連性究竟有多廣。”

“京兆府的確繳獲了許多澀圖澀書, 只是這場清繳可不是京兆府單獨發起的, 金吾衛和禮部、國子學也參與了, 我想著既然要查有人中飽私囊、偷藏澀圖澀書一事, 不如徹底查查, 好叫那些不良風氣在青天朗月之下蕩然無存才是!”

“當時的賬冊各衙門都有存檔, 金吾衛和禮部、國子學知道京兆府這邊有多少東西,我們這邊也知道那幾個衙門裏邊存了多少, 既然要清查蠹蟲,不如一查到底,看看滿朝上下,到底有多少涉案其中,如何?”

杜禦史:“……”

金吾衛的將軍們:“……”

禮部的官員們:“……”

國子學的官員們:“……”

圍觀的文武官員們:“……”

餵,差不多就得了!

搞什麽啊!

澀圖這種東西,興致來了,找幾本看看不是很正常的嗎!

為什麽非得把這事兒當眾掀開?!

姓杜的還有太叔洪,你們倆打歸打,血別濺我們身上啊!

杜禦史看出來太叔洪是意欲把水攪渾,當下冷笑一聲:“不只是喬少尹,京兆府裏別的人也伸過手吧,太叔京兆,您好像也沒少往家拿這些口口之物啊?”

太叔洪一本正經道:“是的,我的確沒少拿,這沒什麽不敢承認的。”

緊接著他神色一肅,嚴厲道:“只是杜禦史,你怎麽敢假定我拿這些東西的目的,就是為了口口?!”

他環視左右,以一種嚴肅活潑的語氣,徐徐陳詞:“我是懷著一種社會調研的目的,一種誠懇治學的態度,秉著一種深入百姓民風民俗的心態去看的,如此,方才不負陛下欽點我為京兆尹啊!”

說著,他朝禦座之上的聖上拱了拱手。

杜禦史:“……”

聖上:“……”

杜禦史聽完都給震得懵了,好半晌回過神來,氣極反笑:“太叔京兆真是好口齒,好強辯啊!”

太叔洪向他伸手:“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說的是假的?誰質疑,誰舉證!”

杜禦史勃然大怒:“那你拿那麽多異形的口口澀圖幹什麽,那種十幾條觸手的口口怪魚能調研出什麽來?!”

他緊盯著太叔洪,看他能說個什麽花兒出來。

眾目睽睽之下,太叔洪鎮定自若,從容不迫道:“這個問題涉及的東西很深,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的,這種古怪的異形生物的來歷,乃至於參與其中的男男女女,很可能是受到了如無極那般淫/祀影響……”

他嘆口氣:“唉,正如我先前所說的那樣,這是個很深的問題,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的!”

杜禦史:“……”

滿朝文武:“……”

杜禦史氣急敗壞:“太叔京兆,你——”

就在這時候,始終端坐上首的聖上好像也有點聽不下去了,擡手揉了揉太陽穴,說:“好啦,就到此為止吧。”

他叫喬翎:“喬少尹。”

喬翎聲音飄忽地應了聲:“臣在。”

聖上問:“對杜禦史彈劾的內容,你有什麽想說的嗎?”

喬翎神情木然,眼睛裏包裹著兩汪社死的淚:“……臣百口莫辯!”

聖上:“……”

聖上默然片刻,繼而說:“那就罰俸三月,以儆效尤吧。”

又罰啊……

上一回罰的到現在都沒上完,現在又要罰三個月,真是淒淒慘慘戚戚……

喬翎就像棵被撒了鹽的豆苗似的,瞬間萎靡下去:“是,臣知道了。”

杜禦史急了,氣急敗壞道:“陛下,喬少尹此行實在有傷風化,怎麽能如此輕輕放過!”

聖上調轉視線,看著他,溫和道:“朕說到此為止了,你沒有聽見,是嗎?”

禦史臺的主官禦史大夫因這話而微微變了臉色。

先前那場堪稱鬧劇的場面沒有惹得聖上發怒,但是杜禦史分不清場合這事兒,卻叫聖上生氣了。

杜禦史心頭一跳,慌忙跪下身去:“臣不敢,臣惶恐!”

聖上心平氣和地問他:“杜禦史,以你禦史的身份告訴朕,你真的覺得朝堂之上,是叫你探討這些的地方嗎?”

前邊幾位宰相見他做出情狀,不約而同地站直身體,把眼皮耷拉下去了。

杜禦史尤未發覺,低頭叩首,大義凜然道:“回稟陛下,禦史臺之所以被設置,本就是為了督查百官有無不法行徑……”

聖上輕輕“哦”了一聲,繼續問他:“喬少尹偷拿了京兆府查繳的東西,然後呢?”

他語氣和煦如初,但是杜禦史察覺到了周圍氛圍的變化,小心地環顧一圈兒,心驚膽戰,卻不敢再作聲了。

先前朝中鬧將起來的時候,文武官員們還敢悄悄說句小話,遞個眼色,但到了這會兒,眼見形勢不妙,俱都是眼觀鼻、鼻觀心,一聲都不敢吭。

杜禦史跪地不語。

作為禦史臺的主官,禦史大夫不得不出列行禮:“陛下,臣有啟奏……”

聖上聽見了,於是偏移了一下視線,溫和問他:“禦史大夫,你為什麽要打斷朕的問話?你沒有聽見朕在跟杜禦史說話,是嗎?”

禦史大夫聽得毛骨悚然,二話不說,立時便躬身請罪。

聖上見狀,甚至於還笑了一笑:“你們禦史臺的人是怎麽啦?明明都沒到致仕的年紀,耳朵倒是都不怎麽好使了。”

殿上只有他一個人在笑,別人俱是垂眸不語。

聖上也不在乎。

笑完了,他又看向杜禦史:“杜禦史,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呢,喬少尹拿了京兆府清繳得來的東西,然後呢?”

杜禦史伏地不語,兩股戰戰。

聖上則擡手指了指滿殿的文武官員,徐徐道:“如果這真的是值得你作為一名禦史專程上奏彈劾的罪責,那現在站在這兒的所有人即便全都拖出去砍了,也還不足以贖其罪——因為有的人得砍兩次!”

杜禦史不得不脫冠謝罪,以頭搶地:“臣有罪,萬望陛下寬恕!”

殿中一片寂然,只有叩頭聲不間斷地響起。

聖上冷眼瞧著,一言不發。

禦史大夫眼見著面前地磚上被磕出了血,心頭不由得暗嘆口氣,卻沒有再出聲。

終於,還是聖上出聲叫停了:“好了,到此為止吧。”

他淡淡說:“平時鬥一鬥也就算了,無傷大雅,只是,不要把太極殿當成你們排除異己的舞臺,也不要用自己手裏的那點權柄,充當黨同伐異的工具。杜禦史,你今天越界了。”

杜禦史不敢分辯,唯有唯唯。

聖上目光掃過殿內,繼而道:“朕這話不只是說給杜禦史聽的,也是說給你們聽的,正經事也就罷了,這種不知所謂的小事,就別搬到朝會上來貽笑大方了。”

“車貔貅先前那回,是他疑心他門口的貔貅是盧夢卿鑿的,所以要在朝上敲山震虎,事情涉及到禦史臺和宰相,朕也就沒說什麽,但這回可就不一樣了,諸位卿家以為呢?”

眾臣唯唯。

車貔貅躑躅著,小聲分辯了一句:“陛下,這是朝會,您不能這麽用綽號稱呼臣。”

聖上瞧了他一眼,笑了笑,從善如流道:“對不住,朕知道了,車侍禦史。”

車貔貅嘴唇動了動,倒是替憤憤欲言的盧夢卿也分辯了一句:“臣門口的貔貅,也不是盧相公摳的,是喬少尹摳的!”

盧夢卿:“……”

喬翎:“……”

盧夢卿澀聲道:“謝謝你替我解釋,車侍禦史。”

車貔貅說:“不客氣。”

喬翎則幹著嗓子,澀聲說:“回稟陛下,臣其實已經三倍賠過錢了,現在車侍禦史還要這麽說的話,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……”

車貔貅:“……”

聖上朝她笑了笑,說:“下次別摳了,喬少尹。”

喬翎:“……”

喬翎滿頭大汗:“……噢,噢,好的。”

聖上環視周遭,從容起身離去。

今日的朝會,就這麽結束了。

等出了太極殿的們,文武官員們不約而同地出了口氣。

喬翎悄悄同邢國公道:“陛下看起來溫和,生氣起來,嚇死人了!”

聖上從頭到尾其實都沒有大聲說話,更沒有顯露出聲色俱厲的形容,可只是如此,就把杜禦史給整治成了這樣。

“是啊,”邢國公以律令古語應和一句:“刑不可測,則威不可知。”

喬翎頗為感慨地嘆了口氣。

緊接著就聽邢國公小聲問:“精彩嗎?”

喬翎楞了一下:“什麽?”

邢國公朝她眨一下眼。

喬翎反應過來,義薄雲天道:“晚點我讓人送些過去!”

邢國公笑著朝她拱了拱手。

再之後她去找到太叔洪,真心實意地謝過他:“多謝京兆今日在朝上替我周全!”

杜禦史選取的這個角度其實很刁鉆。

要說大罪吧,算不上,但要說是小罪——須得知道,有的時候,單憑幾根舌頭,也是能殺人的!

這些東西被宣揚出去,喬翎自己或許並不覺得有什麽,但到底不好聽。

而太叔洪果斷下場,堅決地庇護了她,同時也把幾個相關的衙門落下了水,無形之中幫助杜禦史擴大了攻擊範圍,其實也就相當於是大幅度地削弱了前者的攻擊力。

你看,我看,大家都看,食色性也,有什麽好指摘的呢?

崔少尹在朝上看了場熱鬧,這會兒還覺得膽戰心驚,又覺得納悶兒:“好端端的,杜禦史咬你幹什麽?”

喬翎心裏邊倒是有些猜測:“他不僅僅是想叫我罰俸了事,倒很像是想著叫我顏面掃地,自行退出官場呢。”

崔少尹有了幾分猜測:“說不得,還是京兆府的案子惹的事兒。”

興許,杜禦史,亦或者他的親故當中,有人牽連著京兆府從前被押下來的案子?

亦或者說,此中另有內情,也說不定。

只是同時,崔少尹也有些懼怕:“真是天威難測啊。”

轉而也說:“對於京兆和喬少尹來說,倒是好事。”

聖上開口說了“到此為止”,那之後也就不會再有人循著這事兒向下探究,畢竟杜禦史的前車之鑒,還血淋淋地擺在那兒呢。

太叔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好好當差,以後你也能有這種待遇。”

他稍有些自吹自擂地褒揚了自己一句:“我站出來的時候,就知道不會輸,論聖眷,姓杜的怎麽跟我比?”

又提點了崔少尹:“聖上喜歡能辦事的人。”

崔少尹頗受鼓舞。

回到京兆府之後,太叔洪照舊點齊人馬去自己值舍裏開小會。

又專程同喬翎道:“蔡十三郎的案子,這就算是過了明面了,先前的罪責已經敲定,後邊那些——”

他短暫地遲疑一下,繼而說:“你得再進去一趟,就這事兒專程去問一問王中丞和曹侍郎,叫他們在文書上簽字署名。這案子在陛下那兒掛了號,你現在過去找人,算是公務,不越矩。”

這一趟其實是走個流程。

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王中丞和曹侍郎都會追究此事的。

二公主還是帝女呢,因為這事兒直接給削成郡主了,帝女尚且如此,更何況是蔡十三郎?

蔡大將軍即便想保他,怕也不敢開口了。

聖上都沒保自己的女兒,你還敢去保那個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兒子的蔡十三郎?

別太不會看人臉色了!

又因為王中丞和曹侍郎都是涉案人,是以都有必要以書面的形式確定對這樁案子的最終審定結果,以防萬一。

……

喬翎領了差事,等這邊開會結束,就出門重又往皇城去了。

先循著承天門街到工部去尋曹侍郎,後者很痛快地簽了字。

說起來,兩家還有點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親戚——曹侍郎的兒媳婦,是姜二夫人的姐姐。

只是喬翎知道姜二夫人同母家不睦,與曹侍郎也不算相熟,簡單寒暄幾句,辦完事情,便轉頭往禦史臺去了。

禦史臺在第五橫街上,左邊是太史監,右邊是宗正寺,等到了地方,自有門吏通傳,不多時,便有人迎了出來。

看身上官袍和銀魚袋,想來該是兩位禦史中丞當中的一位。

喬翎心想,難道這就是她今日要來找的,那位與尚書右仆射王元珍並稱“二王”的小王王延明?

正想著,來人近前來向她行禮。

喬翎還禮,繼而道:“可是王中丞當面?”

來人為之失笑,同時向她拱手:“喬少尹認錯了,在下是禦史臺的另一位中丞,勞淳勞子厚。”

喬翎聽見這名字,不由得心頭一跳,若有所思,又叫了一聲:“勞中丞。”

她開門見山道:“我是來尋王中丞的,不知道王中丞此時何在臺內?”

勞子厚神情分外親切,卻不提王中丞的事兒,“嗳”了一聲之後,殷勤道:“說起來,喬少尹還是我的娘家人呢,如若是在宮外見到,怎麽也要叫我盡一盡地主之誼的,今次在禦史臺見到,好歹要先去喝一杯茶才是。”

他迎上喬翎的目光,笑道:“我也是從京兆府出來的,這會兒看喬少尹真是怎麽看怎麽親切!”

喬翎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自己此時正在辦的那樁案子。

如若她沒有記錯的話,最後的經辦官員署名上,勞子厚的大名赫然在上。

她暗嘆口氣,說:“不必了,我是來尋王中丞的,勞中丞貴人事多,且去忙吧,另找個人來領路便是了。”

勞子厚臉色微變,已然從她這態度當中察覺到了幾分疏離,當下強笑道:“喬少尹,何必如此不給情面呢。”

喬翎果斷道:“公務在身,怕是無暇與勞中丞寒暄了。”

勞子厚臉上的笑意仿佛是海上漂浮的泡沫,即將消融在波浪之間。

他嘆口氣,徐徐道:“喬少尹,我當初在京兆府,並不擔審案的責任,最後在文書上加名,也是慣例罷了,即便真的被翻出來,也不會真的牽連到我身上,您這麽早就急著避嫌,倒是叫人覺得小氣了。”

喬翎瞧著他看了會兒,很認真地問:“你是經辦人之一,你在上邊簽署了名字,你難道不知道名字簽完之後,罪犯就要被處斬,名義上是由他犯下的那些案子,也會就此終結嗎?”

勞子厚反問她:“難道那個罪犯不該死嗎?他殺人,可是板上釘釘,無從抵賴的!”

喬翎沒被他這話困住,反過來又問他:“那其餘那些案子呢?讓他頂了罪,豈不就等同於叫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,你作為經辦的官員之一,怎麽對得起枉死的人?”

勞子厚明顯不想再談這件事了。

他敷衍著笑了笑:“越國公夫人當真是耿介之人呢,真是叫人佩服。”

“你在陰陽怪氣什麽?”

“你在京兆府的時候,經手了一樁錯案,現在事情發了,你頭一個想起來的居然是要把這樁案子按下去,千萬不要再牽連到你嗎?”

喬翎聽他這話語氣不好聽,也不客氣,當下瞥了他一眼,硬邦邦地回了一句:“我耿介,這不需要你說,倒是你小人行事,我有必要說出來!”

勞子厚見狀倒也不氣不惱,只是說:“女人就是愛爭口舌之快,罷了罷了,喬少尹既然如此不通情理,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兒呢。”

他向前伸手:“喬少尹,要進禦史臺可以,只是,官印得暫且押下——這是禦史臺的規矩。”

喬翎聽得微怔,轉而道:“是禦史臺的規矩,還是勞中丞的規矩?”

勞子厚笑道:“喬少尹是四品大員,我哪裏敢胡言亂語誆騙您?今天您從這兒掉頭出去,到哪兒還不能問一問這事兒呢。”

他笑吟吟地瞧著喬翎,說:“禦史臺同別的衙門不一樣,牽涉的機要案件太多,所以規章制度上也格外繁瑣一些。”

“前朝有三獨坐,即三位要員單獨設置一席,以表超脫於諸臣之上,禦史臺的主官就是三獨坐的官員之一,如今到了本朝,雖然不時興這個了,但禦史臺的許多規矩還是沒變。”

勞子厚說:“政事堂若有命令,都不得直接傳召,而是要著人來請,而其餘官員若要進禦史臺,也得將官印押在這兒,等出去的時候再帶上,以防不測。”

喬翎問:“現在別的官員因公進出禦史臺,都得把官印押在這兒嗎?”

勞子厚笑得格外意味深長:“別人也就算了,但是遇上喬少尹這麽講規矩的人,我哪兒敢不講規矩?今天咱們還是照章辦事,來的安穩一些。”

喬翎聽明白了:“雖然是規矩,但是也荒廢了,別人不需要這麽做,可是我需要這麽做。你就是故意要卡我一下。”

勞子厚淡淡道:“畢竟喬少尹是講規矩的人嘛。”

喬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,終於伸手將懸掛在金魚袋旁的官印取下,攥在手裏,忽的問:“我把官印給你,萬一你拿去做了什麽,這怎麽辦?”

勞子厚聽她真的跟自己探討起這事兒來了,就知道她是被唬住了,當下臉上玩味之色更重:“喬少尹只管放心,依據禦史臺的規矩,押在這兒的官印都是要被封存起來的,專人執掌,不會出現意外。”

喬翎順勢將手抄進了袖子裏,想了想,又問:“我把官印給你,你能給我開具收據嗎?”

勞子厚從善如流道:“這有何不可呢?”

喬翎目光不善地盯著他,說:“勞中丞,我把醜話說在前頭,官印交給你,要是出了什麽差錯,責任可全在你!”

勞子厚笑道:“好說。”

喬翎將手裏的官印拍到案上,緊盯著他:“你寫收據吧!”

勞子厚撿起那枚官印來瞧了一眼,臉上笑意愈深:“請喬少尹稍待片刻,馬上就好。”

紙筆都是現成的,他一揮而就,雙手禮貌敬上。

喬翎一把接到手裏,撒了一眼,丟下一聲冷哼,往禦史臺內去了。

今日值守的兩名門吏是他的人,原就是聽了他的命令,道是見了京兆府喬少尹過來,便趕緊去回話的。

這會兒見了這場風波,也不免要去勸他:“中丞這是何必呢。”

勞子厚臉上笑意蕩然無存,掃一眼那道遠去的紅色背影,森森道:“難道叫我做柳希賢,當人盡皆知的笑話嗎?!”

如他所說,先前那案子,他的確沒有插手,也並不是他親自經辦的。

只是細細糾察起來,上邊署了他的名字,就相當於他默認了最後的審判結果,終究有失察之責。

就算是真的發了,也不會致命,但是卻如同柳希賢牽涉蔡十三郎一案一樣,因而極大地損傷聲名。

柳希賢被人譏誚是偽君子,他呢,又會被扣上什麽帽子?

糊塗,還是無能之輩?!

勞子厚原以為柳希賢一事之後,柳家乃至於柳希賢的岳家中山侯府總會給姓喬的癲人一點教訓的,沒成想她竟然一如從前,半分情面都不肯講!

不,這哪裏是不肯講情面,只怕是邀買名望上了癮,前回要踩著柳希賢上位,這回還要繼續踩著他來揚名了!

她既不給情面,自己又憑什麽要給她情面?!

瞧著手邊的這枚官印,勞子厚冷笑起來,輕蔑道:“我當這位喬少尹行事有多老辣呢,原來也經不起恫嚇,幾句話下來,就老老實實把官印交出來了!”

門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。

勞子厚倒是頗覺出了一口惡氣,交待下去:“等她走的時候,再使人叫我過來。”

門吏道:“何必叫您來回跑呢,小人這邊就能把事情辦妥。”

“你懂什麽?”

勞子厚道:“事情可以做絕,但態度一定要好,如此一來,想抓把柄她都抓不到!”

我不近人情嗎?

可這就是禦史臺的規矩啊。

誠然,這規矩已經處於半荒廢狀態了,可到底也是規矩不是?

真要說,就是你喬少尹自己蠢,不知道這事兒,又被我三言兩語拿捏住了,這能怪得了誰?

就算是把官司打到禦前,聖上也只能說我這是恪盡職守!

勞子厚這麽想著,背著手,迆迆然離開了。

喬翎離開的時候怒氣沖沖的,走出去那段距離之後,反倒笑了。

她抄著手,問了問王中丞的值舍在哪兒,尋了過去。

署名文書很順利地到了手。

臨走的時候,喬翎問了出來:“往禦史臺來,還要押上官印嗎?”

王中丞顯而易見地怔了一下,不答反問:“有人押住了喬少尹的官印?”

喬翎說:“是呀。我聽說,這是禦史臺的規矩。”

王中丞聽得蹙眉,臉上薄薄地流露出一點怫然來。

他站起身來,打算跟她一道出去,同時問:“是誰扣的?”

喬翎從袖子裏取出那份收據,叫他瞧了一瞧:“勞中丞啊。”

王中丞定睛看過,臉上的神色不免有些微妙。

他知道這是勞子厚自作主張在為難人,只是這事兒卡在了規矩上,他與對方同為中丞,也不好去說什麽。

專程為這事兒驚動禦史臺的主官,又好像不太值當……

他不願把禦史臺內的不合翻到明面上,遂送佛送到西,主動說:“我送喬少尹出去。”

喬翎笑著謝過他。

這邊兩人出了門,那邊就有人去給勞子厚送信,後者早早地等在了門外,熱情又周到地道:“喬少尹事情辦完了?年輕人手腳可真是麻利!”

說著,雙手將被封存的官印奉還,端是彬彬有禮。

王中丞深深看了他一看,道:“勞中丞真是盡忠職守呢。”

勞子厚笑道:“好說,好說。”

喬翎將袋子的封口打開,同時也含笑讚揚說:“勞中丞處事認真,辦事也很牢靠呢!”

勞子厚臉上笑意愈發濃郁了:“喬少尹太客氣了!”

就在這檔口,喬翎臉上的笑意卻頓住了,淡化了,最終徹底消失了。

勞子厚見狀,臉色不由得一變:“怎麽了?”

王中丞也詢問似的看了過去。

喬翎遲疑著說:“這官印……不對呀!”

勞子厚臉色大變!

他上前一步,目光緊迫道:“哪裏不對?喬少尹,你可別含血噴人——官印一直都是封存好的!”

王中丞也是神色凝重。

喬翎遂將官印翻轉過來,叫他們看刻有字跡的那一面:“京兆府的‘府’字,少了一點,這不是我那枚官印,是贗品!”

勞子厚不可置信,一把將那枚官印奪到手中。

喬翎驚叫一聲:“勞中丞,你這是幹什麽?!”

轉而又攥著先前那張收據,勃然大怒,發作起來:“打著禦史臺規矩的旗號收走我官印的是你,保存我官印的是你,留下收據的還是你,現下收據還在,官印卻被掉包成假的了,虧得我眼尖發現,如若不然,這是多大的罪責?!”

“勞子厚,勞中丞!”

喬翎厲聲道:“你今天必然得給我一個交待,如若不然,這事兒沒完!”

勞子厚緊盯著手裏邊那枚官印,死瞧著上邊那個“府”字,怎麽看怎麽都是少了一點,看到最後,他臉上血色全無,甚至於都要不認識這個字了!

王中丞眼見這場變故發生,亦是汗流浹背,瞧一眼滿面驚怒的喬翎,再看看惶恐不已的勞子厚,當下苦笑起來。

這回,想不驚動禦史臺的主官都不成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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